我的Kindle里，躺着一本读了快两年还没读完的《白鲸记》。Moby Dick。每次打开，看到那密密麻麻的、关于捕鲸船索具的描写，我的眼皮就开始打架。我一直很想完整地读完那些英文世界的名著，《傲慢与偏见》、《弗兰肯斯坦》、《呼啸山庄》，可每次都败给了大段的景物描写和那些古老的、离我们生活太远的词汇。
Audible是一个选择。找一个声音浑厚的英国绅士，在通勤的地铁里，把故事念给我听。这个体验很好，就是有点贵。一个credit换一本书，或者每个月固定订阅。我总觉得，对于那些已经躺在公共领域几百年的文字，我似乎不应该付出这么高的代价。
这个念头，像一颗小石子，在我心里放了很久。
直到有一天，我无意中点进了一个叫ElevenLabs的网站。那是一个做AI声音合成的平台。我把一段《白鲸记》的开头贴了进去，「Call me Ishmael」。然后，我选择了一个叫「Adam」的声音。几秒钟后，我听到了一个声音。一个带有磁性、充满了阅历感的男声，用一种平静而又带着一丝宿命感的语调，把那句经典的开场白念了出来。
那个瞬间，我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。那不是生硬的电子音，不是Siri那种机器人腔调。那个声音里，有呼吸，有停顿，有情绪的起伏。它听起来，像一个真人。一个坐在壁炉边，准备给你讲一个漫长故事的真人。
我当时就想，如果用这个声音，把一整本《白鲸记》读完，会怎么样？
这个想法，打开了一扇门。我开始在网上搜索，想看看有没有人已经这么做了。然后，我发现了一个叫「ElevenReader」的平台。它的名字，就是ElevenLabs和Reader的结合。它的功能简单到令人发指：你把一本电子书的txt文件上传进去，它就能利用ElevenLabs的AI声音引擎，把它转换成一本完整的有声书。
一个庞大的、沉睡的宝库，瞬间在我眼前浮现出来。那个宝库，叫古登堡计划（Project Gutenberg）。
古登堡计划是一个网站，一个数字图书馆。里面收录了数万本版权已经过期的书籍，从莎士比亚到马克·吐温，从简·奥斯汀到柯南·道尔。这些人类文明的瑰宝，可以被任何人免费下载、复制、传播。它们是全人类的共同财富。
我看到了一条路径。一条把沉睡的文字，变成流动的声音，再把这声音，变成一点点收入的路径。
我做的第一本书，是《傲慢与偏见》。我从古登堡计划下载了它的txt文件，删掉了里面那些无关的版权声明和前言。然后，我把干净的文本，喂给了ElevenReader。我选择了一个听起来很温柔、带点英国口音的女声「Rachel」，让她来扮演伊丽莎白·班纳特的世界。
这个过程，需要一点点成本。ElevenReader是按字符数收费的。生成一本几十万字的小说，大概需要花费十几到二十美金。这是一笔小小的投资。
几个小时后，我得到了一个长达数小时的mp3文件。我戴上耳机，听了一段。AI「Rachel」的声音，在达西先生说出那句著名的刻薄话时，语调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淡。这太神奇了。
现在，我手里有了一个「产品」。一个由AI朗读的、完整的「傲慢与偏见」有声书。
我该去哪里卖掉它？
我想到了Gumroad。那是一个对独立创作者极其友好的平台。你可以在上面卖任何数字产品，一节课，一个PPT模板，或者，一本有声书。它的界面干净得像一张白纸，几分钟就能创建一个产品页面。
我用Canva，找了一个古典风格的模板，做了一张简单的封面。标题就叫「Pride and Prejudice – AI Narrated Audiobook」。在产品描述里，我放上了一小段试听音频。定价，4.99美金。这个价格，不到Audible一个credit的三分之一。对于那些只想听个故事，对朗读者是不是真人没有执念的人来说，这个价格很有吸引力。
页面上线后，我把它丢在那里，就没再管了。
两天后的一个早上，我收到一封邮件，标题是「Gumroad: You’ve made a sale!」。我赚到了我的第一笔4.99美金。扣除平台手续费，到手大概4块多。钱不多，但那种感觉，像完成了一场数字世界的炼金术。我没有写一个字，没有录一句话，我只是做了一个「连接者」和「转化者」的工作，就把19世纪的文字，变成了21世纪的收入。
有人买，就说明这个需求是真实存在的。
我开始批量化地做这件事。我挑选了那些最经典、最广为人知的公版书：《福尔摩斯探案集》、《德古拉》、《爱丽丝梦游仙境》、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。我给不同的书，匹配不同气质的AI声音。给恐怖小说，配一个深沉的男声；给儿童故事，配一个活泼的女声。
我的Gumroad商店，像一个小型图书馆，慢慢地丰富起来。
光有产品还不够，还需要让别人知道它的存在。我在Pinterest上创建了一个账号，为每一本书制作了精美的图片，图片上引用书中的经典名句，然后链接到我的Gumrod商店。我还尝试在TikTok上，用书中的精彩片段，配上一些相关的画面，做成短视频。比如，用《德古拉》里阴森的段落，配上一些欧洲古堡的画面，再附上AI朗读的音频。
流量，就这样一点点地来了。每天，我都能收到几封来自Gumroad的邮件。有时候是一单，有时候是三五单。这些微小的收入，汇集在一起。上个月，我的Gumroad后台显示，我那个小小的有声书店，给我带来了三百多美金的收入。
这笔钱，改变不了我的生活，但它证明了一件事。利用现有的、唾手可得的工具，我们可以创造出全新的价值。这个过程里，我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？我是一个创作者吗？似乎不是。我更像一个策展人，或者一个数字时代的出版商。我筛选内容，选择声音，包装产品，然后把它放到市场的货架上。
这件事，是不是在抢真人有声书演员的饭碗？
这个问题，我也想过。或许吧。
可AI的出现，就像当年照相机取代了大部分肖像画师一样。技术的浪潮，总会改变一些行业的形态。真人演员的情感和演绎，依然是AI无法完全替代的，他们服务的是愿意为顶级艺术体验付费的客群。而我提供的，是一种高性价比的、功能性的「听书」服务。
这个模式，也有它的天花板。公版书的数量是有限的，做的人多了，竞争也会变得激烈。你需要找到更细分的领域，比如去制作一些冷门的哲学著作，或者非虚构类的历史文献的有声版。
看着银行账户里那笔由美金兑换来的人民币，感觉很奇妙。这些钱，来自世界各地。可能是一个正在开长途车的美国司机，也可能是一个在做家务的欧洲主妇。他们通过互联网，购买了我用AI制作的、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文字的声音。
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、互相连接的数字生态系统里。找到一个信息差，利用一个新工具，解决一个老问题。
机会，往往就藏在这些简单的组合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