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，窗外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。偶尔有一辆电瓶车像一道黄色的闪电划过，车后那个保温箱里，装的可能是小龙虾，也可能是某个程序员续命用的冰美式。我常常在这个时候失眠，看着窗外，想象那些在夜色里穿行的人们。
楼下路口那个代驾大哥，姓李，四十多岁，白天在一家公司当司机，晚上就出来接活。他有一辆可以折叠的电动滑板车，接到单了，就把滑板车塞进客户的后备箱，把客户安全送到家，再骑着他的小车消失在夜幕里。我见过他好几次，总是在深夜的便利店门口喝一瓶红牛。他说，晚上开车的人，故事特别多。有喝多了哭的，有刚谈成一笔大生意兴奋地唱歌的，他就像一个临时的树洞，听着别人的喜怒哀乐，把他们送到温暖的被窝里，然后自己继续奔赴下一场陌生人的归途。
我一个朋友，是做视频剪辑的。他的客户大多在海外，有时差。于是我们白天上班的时候，他在睡觉；我们准备睡觉的时候，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。他的书房里永远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，桌上摆着三个显示器，键盘的敲击声是房间里唯一的音乐。他说他喜欢夜晚，安静，没有电话，没有打扰，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一帧一帧地调色，一遍一遍地对口型。对他来说，太阳升起，意味着工作的结束。他的朋友圈，发的永远是日出。
还有一些工作，是专门为夜晚而生的。比如我常去的那家24小时书店，夜班店员是个很文静的男孩子。他会在后半夜人最少的时候，把新到的书一本本拆封、上架。柔和的灯光下，只有他一个人和满屋子的书香。他说，来这里的夜猫子都很有趣，有失恋的女孩坐着看一整晚漫画，有写不出论文的研究生来找灵感，还有上夜班的出租车司机，会在交班前过来翻一翻杂志。书店在夜晚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。
我认识一个女孩，她的主业是会计，副业是配音。她专门给有声书录制旁白。她的「录音棚」，就是家里衣帽间的一个小角落，她用厚棉被和吸音板做了简单的隔音。只有在夜深人静，连邻居家的狗都睡着了的时候，她才能保证录音环境绝对安静。她压低声音，用不同的声线去扮演书里的角色，时而是天真烂漫的少女，时而是饱经沧桑的老人。她说，在那个小空间里，她可以变成任何人。这份工作给了她一个逃离现实的出口。
想来想去，晚上能干的工作有哪些，这个问题像一张巨大的网，覆盖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。那些深夜食堂里忙碌的厨师，用一碗热腾腾的炒饭安抚着晚归者的胃。酒吧里调酒师，摇晃着雪克壶，也摇晃着迷离的灯光和人们微醺的心事。医院急诊室的护士，脚步匆匆，每一次的奔跑都是在和时间赛跑。就连我们看不见的网络世界，也有无数的游戏代练、在线客服、网站维护人员在默默守护着虚拟世界的运转。
我表弟大学毕业后，没有去找朝九晚五的工作。他成了一个美食主播。每天晚上十点，他会准时开播，要么在家做各种复杂的菜式，要么去探访那些只在深夜营业的「鬼市」小摊。镜头前，他吃得满头大汗，和弹幕里的观众聊天。他说，很多人晚上睡不着，或者加班回家很孤单，看他吃东西，会觉得很治愈，很有陪伴感。他通过分享食物，赚取了生活费，也收获了一群「云饭友」。
夜色，为一些人提供了谋生的土壤，也为另一些人提供了喘息的空间。它过滤掉了白天的喧嚣和浮躁，让一些事情变得更纯粹。那个在直播间里安静弹着吉他的民谣歌手，可能白天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。那个在网络上回答法律问题的匿名律师，可能刚刚结束了一天疲惫的庭审。他们在夜晚，切换到另一个身份，做着自己真正喜欢，或者能带来额外价值的事情。
天色快亮的时候，城市的轮廓会从一片漆黑中慢慢浮现出来。代驾的李大哥可能已经回到家，准备补个觉。做剪辑的朋友保存好最后一个文件，拉开窗帘，迎接他的「黄昏」。夜班的便利店店员和早班的同事交接完工作，揉着眼睛走出店门。
新的一天开始了，夜晚的故事暂时落幕，等待下一个黑夜的来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