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年前，那时候我还混迹在大学后面那条破破烂烂的堕落街上，那时候的网吧还不叫网咖，也不禁烟，一推开那个挂着厚重棉门帘的入口，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混合了脚臭、红烧牛肉面和廉价香烟的味道。
就在那个烟雾缭绕的角落里，常年坐着几尊“大佛”。他们头发乱得像鸡窝，眼睛盯着屏幕，手指头在键盘上飞舞，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。
那就是我最早见识到的打金工作室雏形。虽然他们当时可能只是几个人凑在一起，为了给自己挣点上网费和烟钱。
那时候最火的是《魔兽世界》。老李，那个角落里的常驻嘉宾，告诉我他正在采矿。瑟银矿，奥术水晶，这些东西在游戏里是硬通货。他双开着账号，一个号在东瘟疫之地转圈，另一个号在拍卖行蹲点。
他跟我说，这一晚上运气好，能出两块奥术水晶，转手一卖，就是几张红票子。那时候我觉得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，玩着游戏就把钱挣了。
后来我也试过。我在艾泽拉斯大陆上骑着那匹慢吞吞的马，绕着地图跑了一圈又一圈。盯着屏幕看有没有那个黄色的小点。跑了三个小时，眼睛都花了，最后挖了一堆不值钱的铜矿。
那种枯燥，根本不是玩游戏。那是在坐牢。
大家总觉得游戏是用来放松的。把游戏变成生计，那味道就全变了。就像你最爱吃的红烧肉，要是让你一天三顿连着吃一年，还得每顿必须吃够两斤，你看见猪跑都得吐。
前两天有个刚上大学的小表弟跑来问我，说不想向家里要生活费了，想靠自己双手丰衣足食，问我游戏打金怎么赚钱。看着他那双还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清澈眼神，我把刚到嘴边的“快去送外卖吧”给咽了回去。
这行水太深了，深得像那个著名的马里亚纳海沟。
现在的打金，早就不是当年老李那个时代的手工作坊了。现在是DNF（地下城与勇士）的天下，或者是那个梦幻西游。
你得有号。不是一个号，是一组号，甚至几十组号。
拿DNF来说，被戏称为“搬砖”。
这词儿太形象了。你控制着角色进图，放技能，秒怪，捡金币，出图。再进图，再秒怪。一个角色满疲劳大概二十分钟。想要收益最大化，你一天得刷十几个角色的疲劳。
想想看，坐在电脑前，十个小时，重复同一个副本，连背景音乐都听得想吐。手腕子酸得像是在工地抬了一天水泥。
这还只是体力的付出。
更可怕的是系统的制裁。游戏公司不是傻子，他们有大数据检测。
你行为太机械？封号。
你金币转移太频繁？封号。
你IP地址异常？封号。
我就见过那种搞了一屋子电脑，挂着几百个号的“真·工作室”。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人，天天盯着那堆屏幕，跟盯着ICU的监护仪似的。一旦某个号弹窗显示“数据异常”，他那脸瞬间就绿了。那一封，可能几千块的投入就打了水漂。
还有《梦幻西游》，那是个神奇的游戏。
它的经济系统稳定得像瑞士银行。但那门槛也高。你得先投入。买一组高等级的号，配上好装备，这一套下来，几万块进去了。
然后你开始“五开”。一个人操作五个号，抓鬼、副本、活动。那操作量，得有弹钢琴的手速。
收益呢？运气好，一天几百。运气不好，也就是赚个电费。而且那号还会贬值，装备还得修，点卡还得买。
这哪里是玩游戏，这分明是在给网易打工，还是带资进组的那种。
当然，也有那种“吃肉”的项目。
比如这就得提到《流放之路》或者《魔兽世界》怀旧服刚开的时候。新服，金价高。那时候要是能第一时间冲进去，满级，刷那些稀有材料，那真是一天几千块。
但这需要信息差。你得比别人懂游戏，知道哪个怪掉什么，知道哪个副本收益最高。还得有肝。那时候为了抢进度，那些打金的人能连续48小时不睡觉，红牛当水喝。
这就是拿命换钱。
现在还有一种更玄乎的，叫手游搬砖。什么《逆水寒》手游，什么《万国觉醒》。手机上也能搬。
我看过那种场景，一个架子上密密麻麻排着几十部手机，全都亮着屏，上面跑着脚本。那是“科技”的力量。
普通人想跟这种科技党抢饭吃？太难了。你手动点一下屏幕的时间，人家脚本已经跑完一轮任务了。
而且，现在的骗子比金子多。
你去网上搜，全是“全自动挂机，日入过百”的广告。加了微信，对面热情得像你失散多年的亲爹。跟你说只要买了他的脚本，买了防封软件，躺着就能数钱。
你信了，交了888的学费。软件发过来，一运行，要么是病毒，要么根本不好使。再找人，拉黑了。
这叫“卖铲子”的。以前美国淘金热，挖金子的没几个发财，卖铲子和牛仔裤的发财了。现在这帮卖教程、卖脚本的，就是那帮卖铲子的。
我有个朋友，叫大伟。前几年失业了，不想出门，就在家搞这个。他选了个老游戏，叫《问道》。
他真的很有毅力。在那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，搞了四台二手电脑。每天早上八点起床，像上班一样坐在电脑前，一直搞到晚上十二点。
屋里全是烟头，外卖盒子堆成了山。
我去过他那一两次。一进门那种闷热的空气，混杂着主机风扇的嗡嗡声，让人透不过气。他跟我说话的时候，眼神都是直的，好像还在盯着屏幕上的那一串数值。
他跟我说，上个月赚了四千多。
四千多。除去电费网费，除去饭钱。
还要担惊受怕。怕封号，怕金价跌。那时候游戏里的金币价格就像股票一样，今天一亿金币能卖一百块，明天可能就只能卖八十了。
他得时刻盯着交易平台，像个华尔街的交易员，只不过手里握着的不是股票，是虚拟的银两。
后来大伟不干了。
因为他腰间盘突出了。去医院检查，医生说他的脊椎像六十岁的老头。赚的那点钱，全送给医院做理疗了。
现在他在楼下送快递。他说还是送快递好，虽然累，但至少能看见太阳，能呼吸新鲜空气。
有时候我就想，这虚拟世界里的经济，真挺魔幻的。
有人在游戏里一掷千金，花几十万买一把虚拟的屠龙刀。有人在屏幕前熬红了眼，为了捡那一两块钱的虚拟金币。
这跟现实世界也没什么两样。
如果你真的想靠这个赚点零花钱，也不是完全不行。
别信那些日入过百的鬼话。
找个自己爱玩的游戏，熟悉里面的物价。比如那个《魔兽世界》，你若是双采（采药采矿）熟练，没事儿飞两圈，赚个时光徽章（点卡钱）还是没问题的。
或者像《原神》那种，虽然不能直接交易，但你可以帮人代肝。帮那些没时间的土豪跑地图、开宝箱。这叫出卖劳动力，赚的是辛苦钱，至少没风险。
但要是想把这个当主业，想靠这个发家致富买房买车。
那你还是趁早洗洗睡吧。
梦里啥都有。
前段时间我又去了趟当年的那个网吧。现在改名叫电竞馆了。装修得特豪华，全是真皮沙发，还有水冷机箱。
但我再也没看见老李。
那个角落里坐着个年轻小伙子，戴着耳机，在玩吃鸡。
我路过他身后，看了一眼。他落地成盒了。
他骂了一句，摘下耳机，点了一份鱼香肉丝盖饭。
那一瞬间，我仿佛闻到了当年那股红烧牛肉面的味道。
游戏还是那个游戏，人换了一茬又一茬。大家都在这个虚拟的池子里扑腾，有的为了乐子，有的为了生活。
谁也别笑话谁。
在这条看不见的流水线上，我们都是打工人。
只是有的搬的是砖，有的搬的是数据。
最后，那天小表弟听我唠叨完，沉默了半天。
他说：“哥，那我还是去把你闲鱼上那个二手显卡挂出去卖了吧，那个来钱快点。”
我一拍大腿，这小子，终于开窍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