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哲的夜晚，是从数字跳动开始的。
他电脑的副屏上，没有挂着电影，也没有放着音乐。那里只有一个简陋的后台页面，上面有一行不起眼的绿色数字：8.5元。
这是他今天的收入。
够买一盒带卤蛋的泡面。
主屏幕上，是一个金光闪闪的游戏世界。他的角色，穿着一套流光溢彩的盔甲，骑着一只喷吐火焰的巨兽，威风凛凛地站在主城的中央。
聊天频道里，不断有人刷着「会长威武」。
他是这个服务器里，第一大公会的会长。
听起来，很风光。
可阿哲知道，自己是什么。他是一个「服主」。一个听起来很江湖，实际上很卑微的身份。
他的工作，就是让别人在这个游戏里花钱。
他花了一周的时间，才把这个公会建立起来。他每天在线超过16个小时。他会耐心地回答每一个新人的问题，哪怕那些问题，他已经回答了一千遍。
「大哥，这个副本怎么打？」
「会长，我的技能点错了怎么办？」
「老大，有人抢我的怪！」
他会一个个地去解答，去调解。他组织公会活动，带着一群人去打世界BOSS。打完之后，掉落的装备，他会优先分给那些看起来最有可能充钱的人。
他像一个虚拟世界的居委会主任，又像一个打了鸡血的销售经理。
这一切，都源于三个月前，他在出租屋里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。
他在一家小公司做设计，每天都在改一些无关痛痒的logo。工资不高，前途不明。他唯一的爱好，就是打游戏。
可他连买一张新显卡的钱，都得攒上好几个月。
他在一个游戏论坛里，看到一个帖子。有人在讨论各种游戏推广赚佣金的平台。帖子下面，有人说，自己一个月能赚几千。有人说，都是骗人的。
阿哲动了心。
他顺着线索，找到了几个这样的平台。他注册了账号，看到里面密密麻麻，全是各种各样他从未听说过的游戏。
「开局送VIP15，一刀999！」
「上古神兽，登录就送！」
这些游戏的宣传语，都带着一种简单粗暴的诱惑力。
他选了一款。下载，登录。游戏的画面，有些粗糙。玩法，也很老套。但他看到了一个关键的东西：充值返利。
平台告诉他，只要是他邀请来的玩家，在游戏里的每一笔充值，他都能拿到20%到40%不等的佣金。
他明白了。
这不是一个让他玩游戏的地方。这是一个让他「拉人头」的战场。
他建了号，起了个霸气的名字。然后，他开始在各种社交平台，发布他的专属链接。他把自己以前打游戏时，录制的一些高光操作视频，剪辑一下，配上这个新游戏的画面，发了出去。
收效甚微。
大部分人，对这种来路不明的游戏，都充满了警惕。
他知道，他需要找到他的「客户」。
他在游戏里蹲守。他观察每一个新进来的玩家。他看他们的ID，看他们的聊天方式。他试图从中，分辨出哪些是学生，哪些是上班族，哪些，是那种有钱有闲的「大哥」。
他找到了老李。
老李的ID，叫「独孤求败」。很中二。可他出手很大方。他刚进游戏，就充了648块，买了一个「开服大礼包」。
阿哲的后台，瞬间多了两百多块钱。
阿哲的心脏，猛地跳了一下。
他立刻给老李发去了私聊。
「哥，刚来玩吗？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。」
他把老李，拉进了自己的公会。他把老李，设成了副会长。
他开始「伺候」老李。
老李想打什么材料，阿哲就带着整个公会的人，去帮他刷。
老李跟别的公会起了冲突，阿哲就二话不说，在世界频道里开骂，然后带着人，把对方堵在复活点。
游戏里出了新的充值活动，阿哲会第一时间，把活动的性价比，分析给老李听。「哥，这个坐骑皮肤，现在买最划算，加的战力最多。」
他成了老李的专属军师。
老李很享受这种感觉。他在现实世界里，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。可在这个游戏里，他是一呼百应的国王。他用钱，买到了关注，买到了崇拜，买到了胜利。
他的充值金额，从几百，到几千，再到几万。
阿哲的后台佣金，也在飞速增长。
他用这些钱，给自己换了新的机械键盘，新的电竞椅。他甚至开始计划，双十一的时候，要不要买那张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RTX 4070显卡。
他觉得自己，好像找到了人生的捷径。
他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，感到一丝不安。
他看着老李在游戏里，为了争一个排行榜的名次，一夜之间充了好几千块。他会想，这几千块钱，能给嫂子买多少件衣服？能给孩子报多少个兴趣班？
他感觉自己，像一个帮凶。一个怂恿别人沉迷，然后从中牟利的人。
他把这个想法，跟一个同样做推广的朋友说了。
朋友在微信上，回了他一句：「你想多了。我们不找他，也会有别人找他。我们只是提供了他需要的情绪价值。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。」
阿哲看着那句话，看了很久。
他好像，被说服了。
这个游戏的生命周期，只有四个月。
当老李在这个服务器里，再也找不到对手，当所有的排行榜上，都挂着他的名字之后，他感到了厌倦。
他有一天，没有登录游戏。
第二天，也没有。
一周后，他的头像，彻底变成了灰色。
阿哲的公会，一下子散了。那个曾经热闹非凡的聊天频道，一天也没有几条消息。
阿哲的佣金后台，数字定格在了那里，不再跳动。
他看着那个空荡荡的主城。那些曾经让他感到荣耀的盔甲和坐骑，此刻看起来，像一堆冰冷的代码。
他解散了公会。删除了游戏。
他没有去买那张4070显卡。他用攒下的钱，交了半年的房租。
他休息了一个星期。
然后，他又打开了那个推广平台。
他点开了一个新的游戏。
「魔域降临，血战八方！」
他下载，登录。熟悉的画面，熟悉的玩法，熟悉的，闪烁着诱惑光芒的「首充」按钮。
他建了一个新的角色。起了一个新的，同样霸气的名字。
他又开始在主城里，寻找下一个「老李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