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五六点钟,县城中心那条不算宽敞的老街就活泛起来了。骑三轮车的、推板车的、提着大包袱的,都默契地开始占地盘。几根竹竿一撑,扯开一张防雨布,几个塑料板凳一摆,一个热气腾腾的小江湖就有了雏形。空气里很快混杂开,烤面筋的孜然味儿霸道地冲在前头,炸串摊的油香紧随其后,中间还时不时窜出来一股子糖炒栗子特有的焦甜。路灯算不上亮堂,摊主们自己挂的小灯泡、充电照明灯次第亮起,昏黄的光晕下,攒动的人头、讨价还价的声音、扫码到账的电子音,把街面塞得满满当当。这就是县城地摊的烟火气,真实,粗糙,充满了为生活奔忙的劲头。
我蹲在老张的旧书摊旁边,他一边整理着一沓泛黄的连环画,一边叹气。老张卖旧书报好些年了,以前还能糊口,现在不行了。年轻人低头刷手机,谁还看他这些纸片子?偶尔来个老头翻半天,最后也就买个一两本,五块十块的进账,连旁边卖烤肠的李婶都比他强。李婶那炉子一天到晚没熄过火,学生们放学那阵儿,队伍能排老长。老张的落寞和李婶的忙碌就在一条街上上演,清清楚楚告诉你,东西不对路数,再勤快也枉然。
眼见着老张的困境,我心里也琢磨起来。在咱们这小地方摆摊,县城地摊做什么比较好?选错了,就像老张守着书摊喝西北风;选对了,辛苦归辛苦,至少能听见兜里的钢镚儿响,看到扫码收款那个数字一点点往上跳。
我观察了很久夜市上那些活得不错的摊子,发现有些门道是共通的。
首先得是嘴巴上的生意。
人嘛,累了一天,口腹之欲最实在。你看那个卖烤冷面的小王,两口子就守着一个铁板。冷面片、鸡蛋、火腿肠、生菜,酱料一刷,小铲子麻利地翻几下,热腾腾一份就好了。成本明摆着,五块、六块一份,年轻人、学生特别买账。还有卖山东煎饼果子的,面糊往鏊子上一浇,转一圈就成薄饼,磕个鸡蛋,撒点葱花芝麻,抹上甜面酱辣椒酱,夹根油条或者薄脆,香气能飘出半条街。这种小吃,投入小,锅碗瓢盆加上原料,几千块就能支棱起来,关键是味道要过关,手速要快,出餐麻利。要是能有点自己的小特色,比如独门酱料,更能留住回头客。
其次,得琢磨点应季的、家里用得着的小东西。
冬天冷风嗖嗖的时候,那个专卖厚袜子和毛线手套的大姐生意就特别好。袜子十块钱三双,手套十五块一双,摸上去厚实暖和。天寒地冻的,骑电动车的人、早晚接送孩子的家长,路过顺手就买两双,比大老远跑超市方便多了。夏天的生意就完全换了个方向。塑料小风扇、遮阳帽、冰袖这些就成了俏货。大家逛街逛得满头汗,看到能立刻带来清凉的小玩意儿,往往就掏钱了。这类东西,核心就是实用,价格不能高,让人觉得随手买了不吃亏,正好解决眼前一点小麻烦。
再有,孩子的钱也相对好赚。
夜市上总少不了带娃的家庭。一个卖发光气球和泡泡水的小推车前常常围满小朋友。那泡泡水,塑料小瓶子装的,成本低得很,卖五块十块一个。小孩看见了就走不动道儿,家长多半会满足。还有些卖小汽车模型、娃娃、卡通小发卡的摊子,只要东西做得可爱、新奇、颜色鲜艳,价格又不离谱,生意通常不会太差。毕竟,哪个家长能架得住自家孩子眼巴巴瞅着你的可怜样儿呢?
还有就是家乡的味道。
如果是住在城郊或者附近村里,能拿到一手的新鲜蔬菜瓜果,拉到县城早市或傍晚的街边卖,也是很不错的选择。新鲜的黄瓜、西红柿带着露水,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小葱水灵灵的,看着就比超市里蔫巴巴的招人喜欢。价格公道点,大家心里都有杆秤,知道你这东西新鲜又便宜,慢慢就能积累些固定的老主顾。如果自家会做点特色东西就更好了,比如腌得油汪汪的咸鸭蛋、过年灌的腊肠、手工做的红薯粉条……这些东西带着家里灶台的气息,在县城里反而稀罕,识货的人自然愿意掏钱。
最后,要是自己有点手上功夫,千万别藏着。
十字绣可能有点过时,但钩针编织的小玩偶、杯垫,或者简单的缝纫活儿改个裤脚、换个拉链,在县城还是有需求的。夜市上那个帮人缝补衣服的大姐,一台老式缝纫机,一个小灯泡,每晚都有活干。收费不高,改条裤子十块八块的,但细水长流,靠着好手艺和实在的价格,日子也能过得安稳。这种靠手艺的摊子,挣的是功夫钱,胜在长久稳定,不太容易被其他人轻易抢走生意。
在老张书摊边蹲久了,冷板凳硌得屁股发麻。县城地摊这碗饭,看着门槛低,谁都能支个摊,可里面的心思一点不少。它要求你眼观六路,看季节变化,看街上流行什么,看大家缺什么、想吃什么;它考验你的韧性,无论寒冬酷暑,刮风下雨,收了摊才算一天结束;它逼着你精打细算,每一分成本都得抠,每一次定价都得反复掂量,挣来的都是汗水钱。
这条路没有一步登天的神话,只有实打实的一步一个脚印。你的汗水,你对周围人需求的敏锐觉察,才是真正可靠的启动资金。烤冷面的滋滋声、缝纫机的嗒嗒响、讨价还价的喧闹……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,成了县城夜晚最朴素的背景音,它们记录着无数普通人笨拙而坚韧的生存智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