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半，我盯着电脑右下角跳动的WhatsApp消息，土耳其客户最后那句We need 30% discount or cancel order（不打七折就取消订单）在屏幕上闪着冷光。手边咖啡早就凉透，仓库刚发来微信说原材料又涨了8%。这已经是我今年第三次想砸键盘，十几年前入行时，可没人告诉我做外贸是不是很赚钱的答案要拿命来换。
2008年那会儿真是闭着眼捡钱。我在广交会帮亲戚守摊子，老外拿着现金抢库存尾货。有个意大利人直接甩给我两万美金现金定金，就为抢三条柜的圣诞灯串。当时汇率6.8，工厂净利润35%起步，同行里开宝马住别墅的全是那波起来的。但现在你跟95后说这些，他们当你在讲上古神话。
去年我发小老王栽了个狠的。他做户外家具，接到个美国超市连锁单，净利润算着有18%，结果遇上洛杉矶港口大堵船。货在海上漂了四个月，滞箱费涨到每天5000美金，最后倒贴11万才把柜子提出来。更绝的是等货终于上架，老美因为通胀根本卖不动，尾款到现在还欠着。那阵子他天天蹲在工厂门口抽烟，五十岁的人头发白了一半。
成本早不是二十年前的玩法了。以前报FOB价（离岸价）能躺着赚钱，现在得把TikTok广告费、海外仓滞销损耗、VAT税号代注册这些全摊进报价单。上个月给德国客户报蓝牙耳机，明细表列了十七项成本，从深圳到汉堡的铁路运费比去年涨了23%，欧盟新碳关税又吃掉2.7%利润。客户看完直接复制了同行低价链接过来，那家义乌公司报的价格比我成本价还低三块美金。
但你说完全没机会？我徒弟小林去年在阿里国际站试水宠物用品，专找冷门品类。发现日本人迷上给仓鼠买迷你家具，连夜找东莞厂子打样樱花造型跑轮。现在靠六款产品养着五人团队，最爆的仓鼠吊床单价19.9美金，实际成本不到四块。不过人家每天雷打不动蹲两小时Ins刷宠物博主，有次为改个食盆颜色跟工厂吵到凌晨。
新工具确实撕开口子。绍兴做窗帘的周姐，去年开始用Temu清尾货。把国内过时的蕾丝款挂上去，意外被巴西主妇买爆。现在专门开发热带风格印花，跨境物流走义乌的环球义达，小包邮费比传统渠道便宜40%。前天看她朋友圈晒新买的保时捷，配文是感谢里约大姐们的品味。
真正稳当赚钱的反而是服务商。我合作六年的货代老陈，疫情期间雇了五个大学生搞TikTok直播教清关。拍他们在海关仓库开箱验货，教人分辨真假提单。现在接咨询电话每小时收800块，比跑货柜赚得多。还有个做验厂辅导的姑娘，专攻东南亚工厂合规认证，去年在越南开了分公司。
最近让我睡不着觉的是知识产权坑。上个月出货的蓝牙音箱，在荷兰被本地品牌告侵权。对方早在2021年注册了音箱网罩的菱形花纹专利，索赔金额够买我半条柜的货。现在每开发新品都得先花两千块做国际专利检索，同行里吃过亏的没人敢省这笔钱。
要说最玄学的还是汇率。年初接单时美元兑人民币6.92，等三个月后收款跌到6.83，一单少赚七万块。现在财务逼着我们学锁汇，看美联储加息新闻比看订单还勤。上礼拜请银行的人吃饭，那小姑娘说现在外贸公司都配专职汇率操盘手，听得我头皮发麻。
干了十五年悟出个道理：这行早过了躺赚时代，但会折腾的人永远饿不死。上个月和同行吃饭，做医疗器械的老赵闷了口茅台：”咱们像在火锅店打工，闻着香，摸着烫，吃得上的都是不怕烫伤的。” 隔壁桌九零后搞独立站的马上接话：”叔，现在流行自己支火锅摊啊！”
放下酒杯看了眼手机，土耳其客户又发来新消息：Your competitor offers 7% lower, last chance.（你竞争对手便宜7%，最后机会）。我抹了把脸敲回复：Check their packaging photo, zipper quality different.（去看他们包装图，拉链品质不同），这次赌他分得清200D牛津布和420D的差别。
凌晨三点按下发送键时突然想起，十五年前在仓库打着手电验货的毛头小子，大概想不到有天要靠认拉链厚度赚钱。窗外货轮鸣着笛驶向深港，这行当里的金矿早被挖空了，可总有人能在石头缝里炼出新金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