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清楚地记得，那天晚上，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照在脸上。网银APP里的账单数字鲜红刺目，30万。不是电视剧里轻描淡写的数字，是真正压在我背脊上沉甸甸的重量。那时感觉心跳都停了半拍，恐慌顺着脊梁骨向上爬，整个人僵在昏暗的沙发里，连周遭空气都稀薄得令人窒息。
我做了绝大多数人会做的傻事：把头深埋起来。刷爆的信用卡账单被胡乱塞进抽屉最深处，朋友临时急用的借款消息也装作没看见。仿佛只要看不见，那庞大的债务就能悄然蒸发。然而，躲藏不过徒增消耗，催收电话终于在某个清晨突兀响起，尖锐铃声刺穿仅存的侥幸幻想。我盯着手机，像盯着一枚点燃的炸弹，迟迟不敢按下接听键。
那之后我终于明白过来，债务这东西，就像伤口，捂着只会溃烂，晾着才能结痂。于是，我笨拙地迈出了第一步：面对。我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账单和借款记录，一张张铺在地上。房贷本金、消费分期、几张逼近额度极限的信用卡、还有几张朋友同事的借款字据……它们像一张张狰狞的嘴，无声地催促着我。有些数字让我自己也惊愕无比，原来我不知不觉间，竟花了这么多？
看着满地的数字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，但清醒或许可以。我做的第二件事，是“止血”。不能再让债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！
首先，我像个外科医生似的，给债务分门别类。朋友的钱，约定好时间慢慢还，人情债不能赖；房贷是硬骨头，固定月供雷打不动；最棘手的是那些高息消费贷和信用卡账单，它们就像附骨之疽，利息每天都在默默啃噬着我。
痛定思痛，我拨通了银行的电话。开口第一句“我目前遇到经济困难，暂时无法按期足额还款……”几乎耗尽了我所有勇气。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机械的录音提示和漫长的等候音。我握紧话筒，手指冰凉。终于接通真人客服时，内心已演习无数遍的说辞卡在喉咙里。好在客服并未刁难，耐心听我说明情况，记录了我的困境，让我提交相关证明材料。
几天后，银行给出了方案：其中一张卡允许分期，虽然仍有手续费，但压力骤降；另一张则争取到了暂时的利息减免。挂掉电话，长长舒了口气，原来开口求救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。这让我想起朋友小磊。他早些年创业失败，欠了大几十万网贷，催收电话几乎打爆所有亲友的手机。走投无路之下，他鼓起勇气，一家家联系平台，坦白困难协商方案。过程当然曲折，甚至遭遇过刻薄的嘲讽，但他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。“主动面对，至少还能掌握一点主动权，”他说，“真等到被起诉，就太被动了。”现在他靠着严苛的还款计划，债务已经减了大半。
然而，光是“止血”远远不够。债务像悬在头顶的巨石，唯有真正削减它，才能获得解脱。开源！必须找到新的水源！
主业短期内加薪无望，我只能向外发掘可能性。我的专业是设计，以前帮朋友做过些简单的海报。于是试着在几个设计兼职平台挂出信息，一开始无人问津，石沉大海。终于接到第一个单子时，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，为一个小网店设计产品详情页，报酬800元。钱不多，但当这笔钱真真切切打进银行卡，用于偿还当月一笔小额账单时，那份踏实感，难以言喻。
除了专业技能，我还尝试过很多“笨办法”。白天上班，晚上去朋友开的小咖啡馆帮忙打烊、清洁。周末则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热闹的旧货集市，把自己闲置的书籍、旧相机、甚至一些冲动消费买来几乎全新的小家电摆出来卖。记得一个炎热的周六午后，为了卖掉那只只用过两次的咖啡机，我口干舌燥地讲了半个多小时。最终成交价不到原价三分之一，但当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时，心里却异常满足：债务的巨石，又被自己亲手凿下了一小块。
更触动我的，是楼下夜市卖炒粉的周姐。她丈夫重病时欠下了二十多万的外债。巨大的压力逼着她白天在工厂做工，晚上推着吱呀作响的简陋小车出摊。寒冬腊月，她裹着厚厚的棉袄站在街头，双手冻得通红，却依然麻利地颠勺翻炒。有一次凌晨收摊碰到她，锅里只剩下一点冷掉的粉，她疲惫却满足地说：“今天又比昨天多还了八十块！再熬熬，总能熬过去！”路灯下她眼中那份纯粹的韧劲，让我瞬间充满了力量。
还债的日子，每一块钱的去向都变得无比清晰，抠门成了新常态。我彻底告别了外卖软件，厨房成了新的战场。周末花几个小时做好一周的便当；跟朋友约饭都变成了“来我家尝尝我的手艺”；曾经热衷的咖啡馆打卡、网红奶茶店新品，都成了遥远的往事。家里更是开始了“断舍离”，不是流行，是生存必需。非必要的东西坚决不买，已有的东西物尽其用。打开记账软件，每一笔微小的收入和支出都记录在案。月末回顾时，那些曾被视为微不足道的奶茶费、打车钱，累积起来竟如此可观！
这条路当然艰难。有时加班到深夜，身心俱疲，想到回家还要熬夜赶兼职的单子，绝望感会瞬间把人淹没。也有过无数次想放弃的时刻：当朋友在朋友圈晒旅行美照而我只能埋头算账时；当亲戚问起近况却只能含糊其辞时；当某个副业项目突然黄了，预期的还款计划被打乱时……那种沮丧和委屈，真的会让人崩溃大哭。
然而，每当这时，我都会翻开那个记账本，翻到第一页那个触目惊心的“300,000”，再翻到最新一页那个正在缓慢变小的数字。然后深呼吸，告诉自己：现在流的每一滴汗，咽下的每一分委屈，都是在实实在在地搬走一块压在身上的石头。债务的尽头不是深渊崩塌，而是你亲手重建的信誉高塔。忍耐的尽头并非永夜，而是你为尊严挣来的曙光。
那天深夜，关上电脑，窗外霓虹闪烁依旧。手机屏幕亮起，账单推送赫然在目，“本月待还金额：￥16,482.75”。这个数字依旧庞大，但内心却异常平静。我知道距离终点还很远，但至少，我已牢牢掌控了方向。
直面债务，不过是撕开恐惧的纸墙。每一次微小的坚持，都是命运天平上悄然挪动的砝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