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斯本的四月，风里带着一点海腥味。我坐在一家叫Copenhagen Coffee Lab的咖啡馆里，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，是下一站目的地的地图：伊斯坦布尔。旁边，一杯冷萃咖啡已经见了底。手机屏幕亮了一下，是一封来自Stripe的邮件，标题是「Your payout of $10,142.85 is on its way」。
这个数字，每个月都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出现。它不多不少，刚好可以覆盖我在欧洲昂贵的生活成本，还能攒下一笔钱，让我有底气去点开Skyscanner，搜索任何我想去的地方。这笔钱，来自一个我称之为「Side Project」的东西。一个源于我自己痛苦经历的网站。
三年前，我第一次尝试所谓的数字游民生活。
我带着一台MacBook Pro和满腔的热情，降落在泰国的清迈。我想象中的生活，是白天在椰林树影下的咖啡馆敲代码，晚上在夜市里大快朵颐。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我花了一周的时间，骑着一辆租来的小摩托，穿梭在清迈的大街小巷找公寓。每一个房东都对我说「Wi-Fi very fast」。结果，当我搬进去，打开Speedtest.net，那个下载速度的指针，颤颤巍巍地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：5Mbps。上传速度，更是惨不忍睹。这意味着，我连开一个视频会议都会卡成PPT。
我换了三个地方，浪费了无数的时间和中介费。我泡在各种咖啡馆里，有些地方音乐吵得我头疼，有些地方插座比空座位还稀有。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。我们这群人，这群依赖互联网生存的游牧者，最核心的需求，一个稳定、高效的工作环境，竟然如此难以被满足。
在一个Wi-Fi再次断线的下午，我坐在房间里，打开了一个Excel表格。我开始把我亲自去过、测试过的所有清迈的公寓、Co-working Space和咖啡馆的信息，都记录下来。地址，价格，最重要的是，附上一张Speedtest的测速截图，以及一张工作区域的真实照片。
我把这个简陋的Excel表格，分享到了一个Facebook上的数字游民社群里。一夜之间，我的收件箱爆炸了。几百个人发来消息，感谢我做了这件事，还有人开始往表格里补充他们自己发现的好地方。
那一刻，我意识到，我踩到了一个金矿。一个由无数数字游民的痛点堆积而成的金矿。
我没有编程背景。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网站。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，在YouTube上看各种教程，学习一个叫Webflow的无代码建站工具。它就像一个超级复杂的PPT，你可以通过拖拽和设置，搭建出一个看起来非常专业的网站。
我的第一个版本的网站，丑得我自己都看不下去。但它有一个核心功能：一个清单。上面罗列了清迈所有适合工作的地方，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份详尽的报告，包含我亲自验证过的网速、照片和优缺点。我给这个小破站起了个名字，叫「Nomad’s Compass」。
网站上线后，我把它发到了Reddit的 r/digitalnomad 版块。帖子火了。人们不只是在看，他们开始给我发邮件，推荐他们在巴厘岛、在墨西哥城、在里斯本发现的好地方。我的数据库，开始以一种我无法预料的速度，有机地生长起来。
钱是怎么来的？
第一个收入来源，是Booking.com的联盟营销。
我在每一个推荐的公寓或酒店旁边，放了一个预订链接。只要有人通过我的链接预订，我就可以拿到一小笔佣金。第一个月，我赚了37美金。我看着那笔钱，比我拿到的第一份工资还激动。它证明了，这个东西，可以自己造血。
随着网站的流量越来越大，我开始接触一些更高级的玩法。我开设了一个精选栏目。一些新开的Co-living Space或者服务式公寓，会付费在我的网站上获得一个月的首页推荐位。我从一开始的每月收费200美金，到现在，一个推荐位可以卖到2000美金。
我甚至自己制作了一些数字产品。一份PDF，标题是「The Ultimate Digital Nomad Visa Guide」，里面汇总了全球所有对远程工作者友好的签证信息和申请攻略。这份指南，定价19美金。每个月，也能稳定地卖出上百份。
我的工作，不再是去一个个地方做测评。我的工作，变成了审核世界各地的用户提交上来的新地点，变成了和各个城市的合作伙伴沟通广告合作，变成了优化网站的用户体验，变成了更新我的PDF指南。
我从一个内容的「生产者」，变成了一个平台的「维护者」和一个生态的「组织者」。
我每天的工作时间，大概是四个小时。通常是在上午。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工作，只要那里有还不错的网络。我用旅行，来为我的网站注入新的活力。我每到一个新的城市，都会去拜访一下当地最受欢迎的几个工作地点，写一篇深度的体验文章。我的旅行，成了我的工作内容。我的工作，又支付了我的旅行。一个完美的闭环。
这个月入几千美金的Side Project，听起来很光鲜。它背后，是我头一年，拿着一个月几百美金的微薄收入，在东南亚闷热的房间里，对着电脑屏幕熬过的无数个夜晚。是我的网站第一次被黑客攻击时，我那种手足无措的恐惧。是我为了一个功能，看遍了YouTube上所有印度口音的教程视频的抓狂。
它从来就不是一个被动收入的童话。它更像一个需要持续浇水、施肥、修剪枝叶的花园。我只是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地方，那里阳光充足，雨水丰沛。
现在，我坐在里斯本的咖啡馆里。Stripe的邮件静静地躺在我的收件箱里。我关掉地图，打开一个空白的文档。我想，或许我应该把在里斯本的这段经历写下来。比如，哪家咖啡馆的「Pastel de Nata」蛋挞最好吃，哪片海滩的日落最壮观，以及，哪个联合办公空间的椅子，最符合人体工学。
这些，都会成为「Nomad’s Compass」上的新内容。然后，在未来的某一天，支付我去往下一个未知城市的机票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