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晚回家，一进门就看见我那上四年级的儿子，瘫在沙发上，姿势跟个没骨头的章鱼似的。
手里捧着个iPad，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，一闪一闪的。那动静我太熟了，那种罐头笑声，那种语速极快的解说，「注意看，这个男人叫小帅」。
我喊了他一声，没理我。
我又喊了一声，还是没动静。就像是被那个长方形的发光块给吸进去了一样。我当时那火气，腾地一下就上来了，差点就想冲过去把那板子给摔了。
忍住了。摔了还得买，那都是钱。
我默默地走到弱电箱旁边，把路由器的电源线给拔了。
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。那边的罐头笑声戛然而止。
过了大概三秒钟，儿子才像个大梦初醒的人一样，抬起头，眼神迷离地喊：「网呢？怎么转圈了？」
我看他那样，心里头那个滋味，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。
这也是最近好多朋友跟我吐槽的事儿。前两天跟老李吃饭，他也在那儿叹气。说他闺女，才六岁，天天抱着手机刷跳舞的小姐姐，现在说话都是一股子网红味儿，动不动就「家人们谁懂啊」。老李说他想管，一管孩子就哭，哭得撕心裂肺的，爷爷奶奶还在旁边护着，说看会儿怎么了，又不瞎眼。
我就想，这玩意儿到底是有什么魔力。
我自己有时候也刷。半夜躺床上，本来想看两分钟助助眠，结果一划拉，俩小时过去了。大数据的算法太厉害了，它比我媳妇都了解我，知道我喜欢看修驴蹄子的，喜欢看那种深山老林里盖木屋的。一个接一个地推，根本停不下来。
成年人都顶不住，何况是个孩子。他们的脑前额叶还没发育好呢，控制力本来就弱。那些短视频，色彩艳丽，节奏快，几秒钟一个刺激点，多巴胺分泌得跟不要钱似的。这不就是精神上的糖果吗？
谁能拒绝糖果呢？
那天拔了网线之后，儿子气呼呼地跑过来质问我。我说路由器坏了，正在修。
他一脸的不信，在客厅里转圈，像个戒断反应的小烟民。一会儿去抠抠沙发缝，一会儿去踢两脚墙皮。
我看着他，突然觉得有点陌生。
什么时候开始，我们家变得这么安静了？以前晚上吃完饭，还能聊两句学校的事儿，现在就是各自捧个手机。孩子不吵也不闹，乖得像个木头人，但这真的正常吗？
我问他：网坏了，咱俩聊会儿？
他翻了个白眼：聊啥，没意思。
「玩乐高？」
「早就不玩了，那是小孩玩的。」
好家伙，四年级就不是小孩了。
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。那时候没手机，甚至电视都不能随便看。放了学，就在胡同里疯跑。拿着根树枝当宝剑，能跟小伙伴对打一下午。要么就是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，或者去那个快干涸的小水沟里抓蝌蚪。
那时候的时间好像很慢，一下午能干好多事。现在的时间，好像被那个几寸的屏幕给吞噬了，嗖的一下就没了。
孩子刷视频上瘾怎么办？
我想起隔壁单元的小赵，他是个程序员，平时特极客。他说他对付这个问题，用的是技术手段。他在路由器后台设了限流，还给孩子的平板装了那种远程控制软件，每天只能看半小时，时间一到，啪，锁屏。
效果怎么样？他说挺好，就是孩子现在看他的眼神，像看个狱警。
而且孩子特别聪明，跟搞谍战似的。小赵说他儿子已经学会了猜密码，甚至学会了怎么把那个监控软件给卸载了。父子俩天天斗智斗勇，跟猫鼠游戏似的。
我觉得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。堵不如疏，大禹治水都明白的道理。
那天晚上，我实在受不了儿子那副百无聊赖要在沙发上长蘑菇的样子。我从储物间里翻出了一个落灰的纸箱子。
里面是一套那种很老式的轨道赛车。
那是他五岁生日的时候我买的，当时他玩了两天就扔一边了。
我把轨道拿出来，在那拼。塑料卡扣咔嚓咔嚓的声音，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特突兀。
儿子在那边斜眼看。
我装作没看见他，自顾自地拼了个大回环。把小车放上去，一按遥控器，赛车嗡的一声冲出去，结果在弯道那儿飞出去了，摔了个底朝天。
「笨死了。」他在旁边哼了一声。
「那你来？」我把遥控器递过去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接过来了。
那天晚上，我们爷俩就围着那一堆破塑料轨道，玩了两个小时。为了让车子不飞出去，我们研究了半天轨道的拼接角度，甚至还拿书垫在下面做坡度。
他趴在地板上，眼睛盯着那辆小车跑，兴奋得大呼小叫。那一刻，他脸上那种专注的表情，跟刷视频时候那种呆滞的专注，完全不一样。那种光，是灵动的，是活的。
我突然意识到，孩子沉迷那个方块屏幕，可能不全是因为那里面的东西好看。而是因为，现实生活太无聊了。
我们大人太忙了，或者太懒了。回到家，想休息，不想陪孩子疯，不想回答那十万个为什么。把手机扔给他们，是最省事的带娃方式。
手机就是个电子保姆。既便宜，又听话。
可这个保姆，它不负责教孩子怎么跟人交流，不负责教孩子怎么面对无聊，更不负责教孩子怎么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真实触感。
老李说他后来带他闺女去了一趟乡下。没什么网，就在田埂上跑，看老黄牛吃草，看那些不知名的小野花。刚开始孩子还闹着要手机，后来玩泥巴玩疯了，一脸一身的泥点子，笑得比在家里看平板时候开心多了。
他说那天晚上，闺女睡得特香，也没喊着要看跳舞小姐姐。
这说明啥？说明现实世界的吸引力，其实是可以打败虚拟世界的。前提是，得有人带着他们去发现。
当然，我也不是说就要把手机视作洪水猛兽，彻底隔绝。那不现实。现在连学校留作业都在APP上，同学之间聊天全是网络热梗。你让孩子完全不接触，他在学校里就成了个异类，连话都插不上。
关键是个度，还有就是，得有替代品。
那个替代品，可以是楼下的那棵歪脖子树，可以是周末的一场羽毛球，可以是一起做的一顿哪怕很难吃的饭，甚至可以是一起发呆看云彩变形状。
那天晚上睡觉前，我把路由器插回去了。
儿子看见了，问我：修好了？
我说：修好了。
他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iPad，又看了看地上还没拆掉的赛车轨道。
犹豫了几秒钟。
他说：爸，明天咱们能不能把那个轨道再加长一点？我想让它冲到沙发底下去。
我心里一乐，成了。
这事儿其实没那么复杂。孩子就像一株植物，你给他浇什么水，他就开什么花。你给他电子鸦片，他就给你长成个低头族。你给他阳光雨露，给他泥土和风，他就长得野一点，生机勃勃一点。
我现在也没敢松懈。那小子有时候还是会想摸手机，趁我不注意就想偷渡。但我现在有招了。
前两天我买了一堆木头块，准备跟他一起刻个木雕。虽然我俩手都笨，刻出来的鸭子像个鞋拔子，但过程挺逗的。满地的木屑，扫起来是挺烦人，但总比看着他瘫在那儿刷「老铁双击666」强。
这就像是一场拉锯战。对手是那个精心设计的、无孔不入的算法世界。我们手里的武器，只有耐心，陪伴，还有那些看起来有点笨拙的、真实的快乐。
未必能全赢，但至少能把孩子往回拽一拽。
拽回来一点是一点。
我想起那天在小区楼下，看见一个奶奶带着孙子。孙子闹着要手机，奶奶从兜里掏出一个翻花绳。一根红毛线，在满是褶皱的手指间翻来翻去，变出个降落伞，变出个五角星。
那小孙子看得眼睛都直了，也不要手机了，伸着小手要去学。
那一幕真挺好的。
有时候我就在想，咱们这代人，是不是太依赖那些高科技的东西了，反而把最简单、最原始的带娃本领给丢了。
我们小时候，没人教过怎么防沉迷，因为那时候好玩的事儿太多了。上树掏鸟窝，下河摸鱼，弹玻璃球，拍洋画。哪有空天天盯着个屏幕。
现在的孩子，有点可怜。被圈在钢筋水泥的格子里，视野就那么大点。手机成了他们窥探世界的唯一窗口，哪怕那个窗口里的风景是扭曲的，是加了滤镜的。
所以啊，别光想着拔网线，也别光想着设密码。那都是治标不治本。
得给他们找点乐子。
哪怕是那种很蠢的乐子。
比如我现在正琢磨着，周末带那小子去河边捡石头，看能不能捡块奇形怪状的回来说是陨石。骗小孩嘛，不丢人。只要能让他把头抬起来，看看这真实的天，真实的水，哪怕是被忽悠了，也是值得的。
这比在直播间里给主播刷火箭有意义多了，是不？
